王标散文《老宅“静虚堂”的来龙去脉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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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标
家乡有院老宅，是计划经济时生产队经上级批准划定的不足一亩地，距今已五十年了。
那时，父亲是个小学教师，每月能挣四十来块钱工资，在家庭经济拮据的情况下，于1980年在亲戚朋友中东拼西凑吃力地箍了两口砖窑。父亲打心里很是高兴，再苦再累总算有个自己独立的家。我正好考入陕西省农林学校，双喜临门，全家人乐开了花。
父亲是个理想主义者，一向很是乐观，他常说只有人想不到的，没有人做不到的。自从我考上学后，更是铁定了信念。他给我写信说，要珍惜这个时代，珍惜这个机会，农村娃娃，只有好好学习，才可能有出人头地的机会，我不希望你能干多大的事，只希望你将来能更好地工作。我这一辈子，有想法，没条件，谋了个教师，也算幸运。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教好娃娃，让更多的农村娃将来有施展才华的机会。我原想再借点钱把院子收拾一下，现在看来也顾不上了。
我明白他的本意，他曾多次说，今辈子无论怎样，也要有一个属于自己的院落，这是他最朴素的理想和追求。
我上农校的三年，家里几乎没搞什么建设。1983年我分配回县上工作，家里经济稍稍有点好转，父亲便张罗着把砖窑简单地收拾一下。实在住不开，1986年又建了一座土木结构的厢房。九十年代中后期，由于雨水偏多，窑和房均存有安全隐患，加之农村进城的人越来越多，我跟父亲商量，咱要不进城租房住，要不在老院盖新房，父亲不同意进城，执意要在院子里盖门房，并且强调旧房只做修缮，不得拆除。理由是旧房是他创的业，门房是他要圆先人的梦。
他很倔强，谁也说服不了他。最后经母亲从中撮和，决定拆旧建新，变土木结构为砖混结构。当然，即使再紧张，门房都是要建的，毕竟父亲说是圆先人的门房梦。
我们家世代农民，很少有人识字，只是到了父亲手里，还算幸运，上了个“简师”，教了书。可以说祖祖辈辈是穷怕了。好几代人都盖不起门房。人常说，门房是主人的脸面，父亲就是要为先人争回脸面。
父亲平素很是简朴，从不在意物质上的东西，更多的是倾心精神追求。他经常说，人可以缺少物质，但不能没有精神。人只要有理想有目标，有奔头就是最大的幸福。
一切按照父亲的意愿建设到位，决算时，父亲知道超了三万余元，把我叫到跟前说，儿子，不要紧，搞这么大的工程谁家都要欠账哩，经不得咱父子俩两年还完。
我完全理解父亲。那天，父亲是眼里噙着泪花跟我讲这话的。等到一切都安排到位后，父亲高兴地说，我这一辈子就这了，如今就算圆了几代人的梦，还算没给先人丢脸。你比我强，往后可能一代比一代强，但你始终要记着，咱们世代农民，必须耕读为本，静虚为要。人要先守得住正，才有可能纵横捭阖。清静无欲，恬淡平和方显英雄本色。他怕我听不懂，又补充道，耕读为立身之本，静虚为做人之要。人无论在是么时候，都不能忘记“耕读”二字，在成事创业过程中，切不可想法太多，利欲过大。百年之后，这个院子也可能无人居住，我要说的是，最起码把“耕读、静虚”当做家文化世代传承下去，也不枉我为此奋斗了一世。
父亲过世后，这件事一直成了我未了的心结。每每与人谈起老家的事，难免就会想起父亲对我说的话。
直到有一天与党宪宗老师谈起此事，他说，你父亲的心里我能明白，他作为一个小学教师，一辈子兢兢业业，为人师表，不可能给你留下万贯家产，要留只能是些为人处世的经验和做法。你家我去过多次，要说缺，我觉得还是文化气息不够，你应该给门房和上屋两侧加上楹联。我顿时恍然大悟，父亲也许当初就是这么想的，只是没说出口而已。
老宅算得上传统的渭北四合院，坐东北而西南，院子里门房、上屋、厢房可以说都有，只是东边厢房没有盖满，留作厨房专用。
后经党老师提议，由他撰两副楹联，一副由书法家雷珍民书写，一副由书法家李建龙书写。
门房：北倚韩塬五千载文明紫气东来墨苑地
南凭徐水数百屏风物丹霞西照金粟家
上屋：诗茶淡性白云野鹤怡情在天地
耒耜习心洁露秋蝉俊雅出山林
楹联挂上后，显而易见的是门楣上似乎还缺少点什么，与整个格调很不协调，不久，在华山偶遇任法融道长提起此事，老爷子不假思索地说，我给你写四个字可以补壁：善域福庭。
“绝了，写到我心上了”我感到由衷的高兴。心想，“善域福庭”这一表述融合了“善域”（美好之地）“福庭”（道教中神仙居所与福地）的概念，体现了道教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追求。善域福庭——很快制作成木制扁额挂在了门楣上，不久便成了小院的别称。门厅上有了匾额，上屋似乎显得有点寒碜。后来，有朋友建议说干脆请人给上屋门楣也题写个匾额，就叫“静虚堂”吧！正好也符合你父亲生前的夙愿。
就这样，静虚堂——就成为老宅上屋的堂号。虽然心里有念想，实际上却未曾启用。前几年，托人让书法家陈龙写了“静虚堂”三个字，一直没心思装裱。静虚堂就这样未能引起人们的关注。
去年我在老家写了篇散文《凝瑞门》，落款顺便用了“静虚堂”。于是便引起不少读者对静虚堂的眷注。一位读者跟帖：凝瑞门前观世界，静虚堂里叹人生。
其实，静虚堂并没有读者想得那么神秘，父亲当年说静虚，是想把它作为一种家风传承下去；我说静虚，完全是为了完成与先人心灵的对话。
如果说“善域福庭”是老宅的代名词，那么，“静虚堂”就是“善域福庭”的核心景观，静虚便是这核心景观的关键词。“静虚堂”因“善域福庭”而美丽，“善域福庭”因“静虚堂”而辉煌。
静虚堂无论指代什么，已成为不少关注人心中的惦念。“春有百花秋有月，夏有凉风冬有雪，莫有闲事挂心头，便是人间好时节。”这首歌词较好地阐释了“静虚堂”的妙处，给人以心灵的宁静和启迪，强调了放下烦恼，享受当下的生活哲学。
人人都有生他养他的地方，有说不尽的青春年少和乡愁别绪。初出茅庐，“路漫漫其修远兮，吾将上下而求索”；告别家乡，立志求学，方知人生百味，立身必先立学，立学必先读书，读书以明理为要，明理为修身之需；学业有成，“三十功名尘与土，八千里路云和月”。到头来，外面的世界再精彩总觉得飘忽不定，故乡才是真正的归宿。人生一世，如浪花生灭于大海，有波澜壮阔的汹湧，有恒定不移的平静。
父亲常这样讲，人无高低贵贱之分，“居轩冕之中，不可无山林的气味；处林泉之下，需要怀廊庙的经伦。”虚怀若谷不为名利所困扰，静若止水安得内心无怨无悔。
静虚堂——承载了我诸多难以忘怀的记忆。他不再是一座普通的老屋，而是我心灵的栖息地，我的父母曾经生活在这里，我的梦想也是从这里起飞，我的根就在这里。
静虚堂——永远是我值得怀恋的地方。有人说，家乡的黄土地是一片贫瘠的土壤，不长财富和智慧，只长刻薄、妒忌和轻蔑。父亲曾说，就是这块土壤，滋养了一代又一代的小村人，虽少有成大事的，但勤劳、淳朴、善良。千说万说，你生在这里就应该热爱它，建设它，这里毕竟才是你真正的家。
静虚堂，就是处在这样的环境里。有了人的牵挂，它从不觉得寂寞。闲暇的时侯，儿时的朋友来喝喝茶，聊聊天。无所事事的时候，步出静虚堂，到凝瑞门外走走，远观徐水沟的绿水青山，近看凝瑞门外花园里的花草树木，呼吸一下新鲜空气，舒缓一下筋骨，不由得使人生发出由衷的感慨：“世界这么大，风景在乡下。乡下是非少，欢乐进万家”。
静虚堂——也许对在城里生活习惯了的人不一定是好去处，但它能帮我解忧，让我开心。在这里，我可以尽情的笑，也可以放浪地喊。
老宅原本无名，但正式命名“静虚堂”后，却真正寄托了我的心志，静虚二字在这里扎下了根。我猛然觉醒，这是我生命的基因，也是父亲一再强调要把它当作家风传承下去的原因。我来自农村，来自黄土地，这里是我的根。
静虚堂——是我心中的理想王国，生活中的做人准则。人欲成事，需当静虚。在城里住久了，我常会回去转转，因为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，你常常可听到或看到在城里感觉不到的东西。
张家建房比邻家高了三尺。
李家趁邻里不注意偷偷地把责住田的地界石给挪了。
赵家又把队上栽的绿化树砍了换成花椒树。
王家出去打工引回了城里的洋妹子。
成家儿子回村时说，最近天气干旱，县防雹增雨站正严阵以待，密切关注天空积雨云的动态，随时准备实施炮击人工降雨”
……
家长里短，就这些看是无聊的话题，但却能让你三天三夜都听不完，听不烦。
静虚堂——因此成了小村的新闻中心，或村民的情绪发泄站。农村就这样，好多事，不好管，村民只好听之任之，实在看不过了，只能是背地里发发牢骚。
村人们不管静虚堂里什么该说，什么不该说。至于高深的道理对他们来说根本不屑一顾。他们唯一愿意承认的事实——这里是你在农村的窝，只能说你肯回你这个窝。大家来和你抽烟、喝茶、聊天，就是看得起你，你就该认认真真地陪他们抽烟、喝茶、聊天。
当然，我回到静虚堂时，也时常有城里退下来的干部或当地的乡贤造访，甚至还有一些作家和艺术家光顾，与你谈自然、谈科学、谈哲学、谈人生。时间长了，你就会发现，他们都十分喜爱这个地方。喧嚣的世界，人们渴望一块静土来净化心灵。
静虚堂——也许永远不会忘记主人的初衷，以及它身上所承载的使命。但它会帮你忘掉一切烦恼，在未来的日子里，不断地刷新你的记忆，去迎接每一个灿烂的明天。
静虚堂——你是我永远值得留恋的地方，你是我可亲可敬的家园！
2025年5月15日于渭南漱心岛
作者简介:
王标，大学学历。国家公职人员。爱好旅游、文学创作。